我的母亲
王爱新
母亲如果还健在的话,今年应该是整100岁了,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是母亲的生日。
母亲是一位普通的家庭妇女,出生于豫东的农村。母亲是老大,下面有两个妹妹,家中没有男孩.在那个年代,没有儿子,姥爷一家总是被村里人低看一眼,为此姥爷的心情经常不好,作为家中的长女,母亲总是小心翼翼看着姥爷的脸色,尽量不惹父母生气。妈妈在很小的时候,就承担了家中的担子,她帮助姥姥带妹妹,帮助姥爷做地里的农活,并且在她5岁的时候,就很听话地被姥姥缠了足,致使母亲的双脚畸形发育,一双小脚伴随了母亲一生。她从小接受的是典型的中国传统教育,没有上过学,不识字,但在姥姥的言传身教下,中国传统女性身上所有的优点,母亲全部都有。她心地善良,性格温柔,吃苦耐劳,做得一手好饭菜,针线活也是一流,从不出去串门,所有的时间全部都在做家务,管教孩子、洗衣做饭、打扫庭院、缝缝补补、洗洗涮涮,一天到晚不停手,好像根本不知道累。
父亲是家中的独生儿子,身上的毛病比较多,比如脾气急躁,粗心大意,不会体贴人,不会干家务等等。母亲比父亲年长3岁,父母一起生活的几十年的日子,母亲就像一个体贴的姐姐照顾着父亲。父亲想吃什么饭,母亲就给他做什么,他身体不舒服的时候,母亲更是无微不至地守护着他。家里老老小小的吃喝拉撒全部都由母亲负责,在那个经济及物质都极其匮乏的年代,这个担子可是不轻。母亲从来都没有怨言,她总是尽力把好的东西给丈夫,给孩子,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。我小时候经常见母亲蒸馒头的时候总是有两种,一种是白面和玉米面的混合面馒头,一种是纯玉米面的馒头,玉米面的馒头是母亲和哥哥吃的,父亲和我吃的是混合面的,要知道当时能常年吃到混合面馒头不亚于现在每天都有海鲜吃。
20世纪50年代中期,父亲从家乡支边来到新疆。父亲来新疆的时候,大哥只有4岁,母亲怀着二哥,挺着大肚子,父亲到新疆后两个月母亲生下了二哥。后来的日子,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,日子过得有多艰苦可以想象。母亲给我讲得最多的就是那一段艰苦的岁月。母亲要去生产队出工挣工分,奶奶又不肯帮忙带两个哥哥,她没有办法,只有将两个孩子带到地头,把还不会走路的二哥腰上拴一根绳子,绳子的另一头系在只在四岁多的大哥的手腕上,在地头铺一块毯子,把两个孩子放在上面,她去地里干活。中间休息的时候,她就一路小跑到地头来给小儿子喂奶,而这个时候,两个孩子往往是一脸泪,一身泥,尿湿了裤子,哭哑了嗓子,那时的母亲只有一边流泪一边喂孩子吃奶,给孩子换上干净的衣裤,又到地里干活。到了50年代末,进入了中国经济最为困难的时期,饥饿导致的死亡时刻都在威胁着每个家庭。村里食堂的大锅饭已经无粮下锅了,经常会有人因营养不良、浮肿而死去,父亲在新疆也只是能够顾得了自己。母亲带着两个孩子,村里的长辈亲戚都纷纷预言,这两个孩子是肯定活不下去的。而那时的农村,虽然有土地,是不允许种“资本主义的苗”的。坚韧的母亲,看着两个骨瘦如柴的孩子,只能铤而走险,她趁深夜去公社收割完的麦地里捡拾麦穗,回去用手揉搓干净,得到了一瓦罐麦粒,母亲知道,这是保住两个儿子性命的无价之宝。可村里每天都会派人到各家各户搜查是否有人私藏粮食,如果被发现,那在当时可是不得了的罪过,如何躲得过去呢?我那一向规矩胆小的母亲为了两个孩子能活下去,变得无比刚强。她在深夜将院中一棵大槐树下面挖出一个深坑,把瓦罐埋进去,但是新鲜的土是肯定要引人怀疑的,母亲就将这一两平方大小的地平整好,在上面撒下了荆芥种子,喷足了水分,正值盛夏的高温天气,第二天荆芥就齐刷刷地出苗了,第二天晚上来搜查的人在家里什么都没有找到,在院子里大树下看到那一片已萌发出嫩芽的荆芥,直夸母亲这片荆芥出得好。在这以后的几个月里,母亲每晚都用油灯给两个哥哥煮小半碗麦粒给他们吃,这一瓦罐麦粒,帮助母亲渡过了最为困难的时期,保住了一家三口的性命。
母亲虽然没有读过书,但懂得知识的重要性。在父亲支边进疆,她一个人在老家带两个儿子长达十年时间,两个哥哥都在该念书的年龄按时走进了学校,当时村里人有好些人说三道四,不能理解为什么母亲这么苦的日子还要让两个孩子上学,甚至连父亲都建议别让大哥上学了,让他帮助母亲做些地里的农活,好帮衬母亲一把,因为村里大部分的孩子到了十二三岁都是这样的。但母亲不听他言,坚持让两个孩子上学读书,独自用瘦弱的身躯承担了家里的一切,致使她年纪轻轻就得了一身的疾病。
1966年,母亲也来到了新疆,一家四口终于团聚了,母亲当时已42岁了,一双小脚,十几年过度的操劳,浑身的病痛,父亲心存愧疚,就对母亲说:“你不要参加工作了,就在家操持家务吧,孩子慢慢都大了,在家休息休息!”一向温存的母亲坚决不同意,他坚持要参加工作,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,自己找到连队的指导员,请他帮助写了一个参加工作的申请,按上了手印,交到了连队,一个月后,母亲的工作批了,也成了一名兵团职工。从此母亲也和连队的男职工一样,平地、清淤、放水、播种、插秧、割麦、拾花、积肥等等,母亲样样都是好手,好强的母亲从没输给过其他人,连续多年被评为“五好职工”。
由于两个哥哥十年没有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生活,缺乏感情,来新疆时又正值十几岁青春叛逆期,加之父亲脾气急躁,两个哥哥和父亲时常产生矛盾就成了常态,教育儿子的重任就落在了母亲身上。妈妈不断教育两个孩子要用功读书,好好学习,同时又通过言传身教让他们理解父亲,培养他们与父亲的感情。大哥来新疆过第一个生日,粗心的父亲哪里记得。母亲托人买了一顶当时男孩子都心心念念的军帽,让父亲送给大哥,大哥高兴得蹦得老高,和父亲的感情融洽了很多。大哥十八岁应征入伍,一年都没有回来探亲。母亲放心不下,从没有单独出门过的母亲,在当时交通极为不便的情况下,一个人跋涉上千公里去部队看望大哥。70年代初,刚参加工作的二哥得了甲状腺功能亢进,情绪低落,忧心忡忡,母亲把他送到团部卫生队住院,并托人从上海带来当时新疆根本买不到的海带、海蜇等含碘丰富的食品做给哥哥吃。我记得那年的春节,连队给每家分了两公斤肉,妈妈只留了一小块,其余的全部给哥哥做成了肉饼,不会骑自行车的母亲,一双小脚,步行了12公里到团部卫生队,给哥哥送去了肉饼和海带汤,陪着哥哥在医院度过了除夕。母亲用她的温柔和爱滋养着家庭的每一位成员,像一缕春风,像一股清泉。
母亲是一个极富爱心的人,她的善良奠定了我们兄妹三个最基本的人品本色。记得小时候和我家一排房子的最边一住着一位李奶奶,听连队大人说他唯一的儿子犯罪入狱好几年了,因此在连队没有什么人跟她来往,一个老人日子过得异常艰难。妈妈经常叫我去李奶奶家看看,有时家里蒸了包子、包了饺子,妈妈会让我给她送过去几个,在当时的条件下,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,我经常嘟着嘴不高兴,舍不得那些“美食”,母亲总是对我说“自己吃了填坑,别人吃了扬名”。有一次,一连几天都没见李奶奶出门,妈妈过去一看,原来老人病倒了,妈妈连忙让我去找了连队卫生员来给李奶奶看了病,配了药,打了好几天针,老人才度过危险。我的奶奶是个“恶婆婆”,在老家时对母亲不好,成了母亲一辈子的心理阴影。但在奶奶晚年的时候,母亲依然从每月仅有的几十块钱中拿出十元寄给她,每年都会亲手做两双布鞋、两套衣服还有治疗哮喘的药托人带给奶奶。奶奶生病的日子,是母亲回到老家,在床边侍候了老人好几个月,送了奶奶最后一程,当我问起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,她说“屋檐水代代传,等我老了你们也会这样对我的”。我出嫁的时候,母亲没有提出任何物质上的要求,只是在我临出门时反复告诫我嫁入夫家一定要孝敬公婆,与丈夫以诚相待,把日子过好。现在我已50多岁了,结婚30多年来,妈妈的要求浸入了我的灵魂,在我想任性、耍小脾气时经常想到母亲的教诲,几十年来我与婆婆情同母女,与丈夫恩爱如初,日子过得很幸福。我经常想,没有文化的老妈给我的婚姻要求简单朴素而又实在,指导了我一生,使我受益了一生。
母亲已离开我20多年了,她经常说的一些话,做的很多事影响了我的人生,永远感恩母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