笑
陈 平

笑的本意是高兴时的表情,引申有褒义“大笑”“微笑”等,也有贬义“嘲笑”“冷笑”等。笑在古诗里最有光彩,“醉卧沙场君莫笑,古来征 战几人回”“谈笑间,樯橹灰飞烟灭”“我自横刀向天笑,去留肝胆两昆仑”……笑在新诗里最有光彩的是毛泽东的《卜算子·咏梅》——“待到山花烂漫时,她在丛中笑”。
高兴时的笑很容易,苦难时的笑不容易,面临生死的笑就更不容易 了。我从事史志工作,采访过老红军、老八路、老军垦,他们的笑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——那才是人生最高意义的笑。打开兵团出版的画册,常常被历史照片中兵团人的笑容感动。
周恩来总理接见上海支边青年的笑容最难忘。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,那是新中国屯垦戍边事业的第一次辉煌。20 世纪 60 年代初,上海大批支边青年唱着《好儿男志在四方》这首歌奔赴新疆,给屯垦戍边事业注入强大的活力。1965年7月5日,周恩来总理和陈毅副总理出国访问回到乌鲁木齐,不顾旅途劳顿,到石河子看望支边青年。总理坐在临时准备的桌子边,立刻向年轻人们招手,“来,来,上海青年到这儿来。”大家 立刻簇拥到总理身边。总理问女青年杨永青:“你家里是做什么的?”杨永青答:“我父母在香港,父亲在一家轮船公司当职员。”总理说:“那不容易啊!他们在香港,你在这里,这里可比香港苦,你能独立生活了,你是好样的!”有人介绍一位年轻人是电影演员张伐的儿子,总理问叫什么名字,小伙子答“张立勇”。总理说:“我认识你父亲,他可是我们国家著名的电影演员。他演的《红日》我们解放军的一位军长,演得多好。”
这时,总理又问一位闪着大眼睛神情腼腆的姑娘卓爱玲:“小姑娘家里是做什么的?”平时爱说爱笑的卓爱玲有点羞涩地回答:“我出身资本家……”性格豪爽的陈毅副总理插话道:“你家里还拿不拿定息?”卓爱玲心里紧张,以为问自己“拿不拿定息”,急得满脸通红,摇着双手说:“我不要定息,我不要拿定息……”总理微笑了,所有在场的人都笑了。记者 按下快门,记录了这个经典的美好瞬间。接着,总理讲了那段被全国各大报刊载的著名的话——“出身不由己,道路可选择”。
今天,在八师石河子市周总理纪念馆,这幅照片被放大,悬挂在大厅。后人看到了那个高扬理想的时代,兵团年轻创业者的灿烂笑容。
艰苦创业时代的笑容最感人。“地窝子”是一个时代的标志。这是白手起家艰苦创业的时代,是激情燃烧、无私奉献的时代。老军垦们的住房经历了地窝子、干打垒、土块房、砖房、楼房的历程,20世纪50、60年 代出生的兵团第二代,地窝子是他们的人生摇篮。50年代,在伊犁垦区的七十四团,有位大嫂从甘肃来到这里找丈夫老刘。一路颠簸十几天,抵 达营地迷迷糊糊睡一夜。第二天出去后却再找不到“家门”,因为四周都 是土堆堆。她不由得大哭起来说:“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,连老家的洋芋窖都不如!”哭声引来营长和连长。营长连长领她参观自己的地窝子。她停了哭声,进了自己“家门”,投入拓荒者的行列。第二年,她给老刘生了个男孩,取名就叫“地窝子”。那时引水排碱不分昼夜,人跟着水跑, 腰里要横绑一条扁担,因为荒地里有地下朽木形成的洞穴,曾有人夜里堵洞穴掉进洞穴里,幸亏被战友救出。有个放了一夜水的战士,背着坎土曼 急急忙忙回家,妻子抱着孩子在地窝子门口。他把坎土曼一丢,伸手去抱孩子,突然觉得身后有人拉住了他。他说“别开玩笑”,回头一看,原来 是腰上的扁担支在凹道的土墙上。还有,60年代,一位进疆的大学生写 打油诗:“新疆好新疆好,住的楼房三尺高,下面顶着四根棍,上面铺着 芨笈草。”周恩来总理看到这首“诗”后,叮嘱兵团领导要重视职工住房建设,尽早结束穴居历史。随着50、60年代现代化农场建设的展开,兵 团人逐步告别地窝子时代,但那种艰苦奋斗、无私奉献的精神代代相传。 今天的兵团老军垦讲起“地窝子的故事”,常常笑得银发抖动、皱纹绽开, “苦是苦,累是累,但我们挺过来了!”他们的儿孙听了也都在笑啊!
老军人笑谈生死最令人激动。“当兵不怕死,怕死不当兵”是老兵的 口头禅。1949 年 12 月,第二军第五师十五团一千多名官兵横穿塔克拉玛 干沙漠,解放和田。彭德怀司令,习仲勋政委发嘉勉电,誉为创造了我军 战斗行军史的奇迹。随后,他们中的大部分留在和田,有的到地方工作, 有的开荒造田、屯垦戍边。半个多世纪过去,许多老战士长眠于此,陵园 取名“三八线”。这个名字怎么来的?今年春天,我们采访了年逾九旬的 老战士李炳清。李炳清,四川射洪人,1949 年 8 月在陕西参军,进疆随 十五团横穿大沙漠,在墨玉县喀尔赛荒原拓荒,创建兵团第十四师四十七 团垦区。四十七团陵园为什么叫“三八线”?李老很流畅答道:“那年一 个副连长夜里放水巡渠,泡荒地,埂子有老鼠洞,渠垮跑水。他去堵口 子,一下掉进去牺牲了。开完追悼会,大家议论坟地应当有个名字。那时 抗美援朝正在打仗,我们要求去参加抗美援朝,没有批准。许多战士牺牲 在‘三八线’。我们将来也会躺下与战友作伴,所以大家都同意坟地就叫 ‘三八线’! 60 多年过去,这里埋的最大军官是营长,还有连排班长、马 夫伙夫、卫生兵宣传兵通信兵等官兵,一个不缺!就缺一个号兵!我们营 的号兵,1953 年整编他就调到国防军了,他现在还活着。前不久,我们 还见了面。我开玩笑说,‘三八线’里缺一个司号员,你什么时候去?一 声冲锋号,我们会立刻站起来冲上去……”
老人说着大笑着站起来,应我们的要求挺直腰唱起了《我是一个兵》……
我此刻突然想到,新中国屯垦戍边事业的开创者,新疆军垦老兵的司令员王震,追悼会上的遗像是豪迈的笑容……
理解一代代兵团人,就从他们的笑容开始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