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 

朱明丽

关于“岁”字的古诗句不少：“年年岁岁花相似，岁岁年年人不同”； “离离原上草，一岁一枯荣”……《说文解字》：“岁”的原意是收获庄稼， 表示收成；延伸指年，年龄，节气等。传统节日春节的除夕夜，有个古老的习俗——守岁，亦是取“年”之意。 

守岁，从吃年夜饭开始，这顿年夜饭要慢慢地吃，从掌灯时分入席， 有的人家一直要吃到深夜。根据宗懔所著的《荆楚岁时记》记载，在南北朝时，已有吃年夜饭的习俗。我们来自五湖四海的兵团人，平日里工作共事，说话多会照顾别人让别人听得懂，可在守岁夜里，却各自保留着故乡的习俗。

母亲是北方人。年三十的夜里一定要主持包饺子。母亲在厨房里擀皮儿，父亲、姐姐和我边看春晚边包饺子。往往是听到我们的笑声，母亲探出身来瞅几眼电视节目。每每这个时候，我和姐姐嚷嚷着：“妈，看完电视再擀皮儿，一起来看节目么！”不说还好，一说这话，她像是被人提醒似地更加忙活了起来：“不看了，这一桌儿的面得包完，明早才有饺子吃啊”。

小时候还不会捣鼓饺子，看见一圈儿褶皱、收口后像个月亮的饺子， 觉得很神奇，爸爸告诉我，江苏人包的饺子就是这个样儿。

隔壁小静家的饺子和我们的不一样，山东人的饺子像齐鲁汉子的性格一样硬朗，两手撮着皮儿两侧，食指和大拇指一使劲儿，就成了一个棱角分明的“铜铃”。 

有时候，母亲会偷偷地在饺子里放一枚一分钱的硬币，谁要是在吃饺子时被硬币硌到了牙，据说来年是要发财的！父亲在守岁的夜里则总是 一遍遍地念叨那些永远说不完的“前些年”的团场故事。 

小时候物质匮乏，过年想吃顿饺子，那叫一个难啊！有一次过年， 父亲弄了点白面，回家包饺子，恰好见着孤儿寡母的邻居刘奶奶家也要包 饺子。刘奶奶弄了两穗玉米，把玉米粒放在石臼里捣成粉，用面箩筛了， 打算包饺子。玉米面如何能包饺子？父亲便把自己的面倒了一半儿在刘奶 奶的盆里。 

父亲是湖南人。对付楚人的守岁饭很好办，吃了年夜饭后，母亲会煮几个汤圆给他。汤圆，象征着团圆、幸福，在我国南方很多省份的除夕 夜深受欢迎，在兵团人家里也很常见。隔壁家的小静后来嫁了个福建人， 她就常常跟我在电话里絮叨：你说年三十儿夜里就把汤圆吃了，那正月 十五吃啥？ 

守岁夜光吃饺子、汤圆哪行，光聊团场过去、现在的事儿哪行，还得整出点动静，才更有节日气氛。放鞭炮就是孩子们的最爱。饺子、汤圆下了肚，我和姐姐就去挑选鞭炮。1000响的鞭炮那必得留在电视里夜 半钟声响起时用来辞旧迎新；一把窜天哨、三五株彩珠筒，也是必不可 的；还有些说不上名字的点燃后火星四射喜庆吉祥的都得各准备几样。 

一见到鞭炮，父亲的话匣子就又打开了。他说女孩子都有炮放是太幸福！团场早些年过年，鞭炮花样少，人们才花上两毛钱，买一盒用白纸 包起的24响鞭炮。也是在年夜饭后的夜里，大人小孩儿们凑在一起，往 往是放炮的人少，看放炮的人多。

我和姐姐都成家后，有一年约好了一起在父母家春节团聚、守岁。 除夕夜，大家都嚷嚷着“素食至上”，年夜饭除了一盘鸡一盘鱼，取意吉 （鸡）祥有余（鱼），其余都是从超市买来的有机蔬菜。母亲唠叨着：前些 年家家都穷，过年不见荤腥；终于盼来了好生活，家家户户盘盘见肉；现 在你们可好了，大过年的放着肉不碰一下，尽吃了菜，倒回去了！

姐夫捧出一个大盒子：“爸、妈，趁着咱这城现在还没禁止燃放烟花 爆竹，今年除了一万响的鞭炮外，咱放礼花，您二老就在16楼看啊，视 野最好了！”父母相视一笑，爸爸张了张嘴，我知道，他又想给我们说 “前些年”的事儿了。 

兵团这个大熔炉，以包容的胸怀拥抱着天南地北的孩子，关怀着南腔北调的口音，接纳着来自全国各个省份、各个地区的青年们的热情，一 年又一年，一岁又一岁。 守岁，对乐观豪迈的兵团人来说，就像守国土，就像守安宁。

守岁， 既饱含着对如水逝去的岁月的惜别留恋，又有对来年的美好希望。古人 在一首题为《守岁》的诗中写道：“相邀守岁阿戎家，蜡炬传红向碧纱； 三十六旬都浪过，偏从此夜惜年华。”珍惜年华是人之常情，诗人苏轼也 有题为《守岁》的诗句：“明年岂无年，心事恐蹉跎；努力尽今夕，少年 犹可夸！” 

夜渐渐深了，包好的饺子列队似的布在砧板上。母亲端出去放在屋 外，冻饺子。回屋后，母亲并不忙着休息，她留一盏靠窗的灯，还要在屋 里的边边角角擦擦洗洗、修修补补。这盏守岁灯在除夕夜是不灭的，我知 道，它守着母亲对未来的期盼。 

多年后，我们虽然“翅膀硬了”，飞离了父母，但在除夕夜守岁留一 盏灯的习俗却一直保留了下来。有一晚已过子时，凌晨南方的街面，有点 寒冷，有点孤寂。我小心翼翼地拨通了母亲的电话，她果然还在洗洗刷 刷，在互道晚安之后我依依不舍：“妈妈，我家窗前的灯一直亮着，我的 灯陪着你的灯守过今晚的岁……”我听见，电话那头的母亲哽咽了…… 

“爆竹声中一岁除，春风送暖入屠苏。千门万户曈曈日，总把新桃换 旧符。”现在，早已不是物资匮乏的年代，但兵团的孩子，无论生活怎样 富裕，不管身在何处，都永远知道，那亮一宿的守岁灯，不仅温暖着小 屋，也照亮母亲心头的等待。